源作者:齊魯壹點

文/周明

那年是哪年？應該是上世紀1968前后的那幾年，一轉眼半個多世紀過去啦 ！那時候我已經十三四歲了。特殊年代因特殊情況，學校散了，沒處念書了，就在生產隊里干活。

當時，大饑饉已經過去，就是說餓死人的時代過去了，但是你要說過中秋節想正兒八經大口大口地吃塊月餅，那還是很奢侈很不切實際的想法。

可是我們村里人，不管日子過得多么艱難。一年中兩大節日，年和中秋節，大人們還是得整治些供品來上供。中秋節上供還一定是在晚上，在院子里，對著月亮。我們家——其實家家都差不多，基本上就是，一塊月餅，切成四五瓣兒，一個梨或一個蘋果，切成四五瓣，一塊攤面糊兒。擺放在那張小而破的吃飯桌兒上。娘燒了紙，念誦完畢，磕了頭，我覬覦良久的那點子供品，就可以讓我享用啦！那一小瓣月餅的滋味兒，那一小瓣蘋果的滋味，那一小瓣梨的滋味兒，那一小塊面糊兒的滋味兒，至今仍深深地鐫刻在我的腦袋里和舌尖兒上。操他的老天，我們那個年月怎么就混得那么操蛋啊！但那時的月光，卻一如今天一樣的皎潔一樣的明凈啊！

我們那村莊，有兩個生產隊，隊里的當家人，過日子都還是抓得挺緊的。中秋節前后是秋收秋種大忙的時候。記得我們白天干一天活兒，晚上還得借著月亮地兒往地里運糞。運糞用大車，大車用人拉。一個棒勞力駕轅，兩邊車駕桿上拴繩子，繩子有長有短有前有后，走起來才不至于相互妨礙。

那是個絕佳的氛圍。一輛車十來個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可好玩兒啦！很多的經典話語呢，比如如果有個別人不使勁兒，立馬就有人戲謔地說，“嗨，繩子拉彎啦！”繩子拉挺直才會是使上勁啊，繩子拉彎了，說明根本就沒使上勁兒，多么富有文學色彩的語言啊！

記得那年中秋節的晚上，大家把車裝滿糞，（所謂糞，其實根本就不怎么臭，就是把玉米秸用鍘刀鍘碎，弄到一個提前挖好的四四方方的大坑里，淋上土，潑上水，漚上十天半月，有些變色發污多少有些許臭味就行了。）就嘀里轱嚕上路了。這時一個叫寶森的突然對隊長說，“三爺啊，過十五了也不給大伙兒弄塊月餅吃啊？”隊長三爺說“可說呢，明年吧，明年攢攢勁，給大伙兒弄塊月餅吃，按人頭兒，一家幾口人就分幾塊，豁上啦！”隊長三爺這句話一下提起了大伙兒的情緒，“嚎啊，就等明年這一天啦！”有人大叫起來了。

其實那時候我已經悄悄愛上了隊里的一個姑娘。她的名字到現在我也還不方便說出來。她長得那個好看啊，紅紅的臉蛋兒，就跟個大蘋果似的。眼睛眉毛等更是老好看老好看。每次往車上拴繩子的時候我總想跟她拴得盡量靠近。我能聞到她頭發上和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兒，那香味兒讓我暈暈乎乎常常幾乎不能自持。

因為我父親會拉幾下胡琴，所以我沒事也學著拉。父親也不懂樂譜，他拉的叫浪當韻。我也學著瞎拉，但一直拉一直拉，慢慢竟也想拉個什么調，就能出個什么調兒。那時拉的曲子有《紅湖水浪打浪》,《天上布滿星》等等。

滿月高高地升上了當空，滿世界都充溢了亮堂堂的月光。我們拉完二三車糞，回到家里，我心里一直還都在想著她。就搬一只小登子坐在天井里，使命把那把胡琴拉得個老響老響。我想她肯定是能聽到我的琴聲的。那一陣兒，我真的就是在為她一個人拉那把胡琴。她干活可是把好手。撿麥穗，摘棉花等活路是論重量記工分的。她幾乎每次都是第一名。尤其摘棉花，兩只小手變戲法一樣，一會就摘一大兜子。整勞力們都不是她的對手。我生性膽小，內向，木訥，甭尋思有膽兒敢向她說喜歡她。但有她在的時候，則常常癡呆呆地看她。有一回應該是看傻過去了，直到一個大哥說“你瞪個傻眼兒老看嘛啦？”我才如夢方醒。她一輩子過得說不上多么好。她姊妹三個，家里沒兒子，就給她招了一個女婿。愛人是好人，但六十來歲就得病死了。她跟我同歲，還比我小一輩兒。我爹娘在的時候短不了回老家，偶爾能遇見她，她總是先跟我說話，說“大叔你回來了？”如今爹娘已去世十七八年了，所以也就有十七八年沒見著她了。她那蘋果一樣的小臉如今也應該慘不忍睹了吧。

但我到死都不會忘記我那慘淡的少年慘淡的青春，那慘淡的中秋節，那慘淡而純情的已經近去很久很久的慘淡時光。

《當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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