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滅宇宙半數的人，以換來生命與自然的平衡。

當這句話出現電影里，就是在生發思考了——滅霸作為漫威宇宙十數年棋局上的最終敵人，直到最后一次露面的銀河護衛隊2中，他都被塑造成一個力圖成為宇宙霸主的“庸俗反派”，但是到了《復聯3》上映后，他的人生追求才真正被展露——改變宇宙發展的病態，實現生命與自然的平衡。

為了實現這一壯舉，唯一的途徑就是消滅全宇宙半數多的生命。

那到這里這條理念看起來很蠢，就像復聯2里為了地球和諧而力圖斬盡人類的奧創（當然奧創并不蠢，這個超生命智慧體的判斷也是值得深思和爭議的），但是它很直觀地提出了一個被無數人忽視的問題，或者說矛盾。

生命的存在與生活建立于資源，而資源絕對不可能是無限的！

把過去現在未來全部放到一起考量，整個宇宙的資源也一定是有限的，而其中存在的生命的發展增長卻是無限制。無限的生命增長對著有限循環的資源，這就是一個巨大的宇宙矛盾，可是活在其中的無數生命都選擇忽視這一點，只從己方角度出發，追求如何在這一樣的矛盾中為自己種族發展出更大的利益。

漫威宇宙里的地球總想著要怎么向外太空發展，要怎么建立自己的星際武裝以對抗外星勢力的入侵，而宇宙以外的無數星球種族總想著要怎么把自己的家園發展得更好，讓自己更多的族人能過上更好的生活。

可是發展的根本在資源，而資源是有限的。

漫無節制的發展必將逼向資源空洞的未來——所以發展需要新能源新資源。可是這種東西從哪里來？從宇宙中還未被人開采的地方來，那這些地方的資源也被用完了呢？你說再去找這樣的地方，不可能，這些資源也總會被開采盡的。那最終解決矛盾的資源從哪里找？從別人的星球找。

所以強的星球文明可以消滅弱的星球文明換來資源發展，同時也要面對被更強的星球文明消滅掠奪的風險。當自身的生存發展出現危機，宇宙中種族各方都不會氣定神閑談和平，必定最在乎的是如何讓自己文明得以延續……最終的宇宙會是一團混戰，四方殺戮，涂炭生靈，直到宇宙生命總量消減到保證安全和諧的范疇……

漫威的大背景設定就是這樣一個生命總量逼近極限的宇宙，一個人滿為患，秩序即將崩塌的大世界（或許距離極限還差些數字，宇宙大部分仍保持和平，但是從銀護1里提到的很多星際戰爭已經是對和平崩毀初見端倪）。

而滅霸，他是這個茫茫宇宙，蕓蕓眾生中唯一一個看清了宇宙矛盾本質的人，或者用電影里他自己的話說——至少他是唯一愿意為此付諸行動的人。

當所有星球所有人都單純面對生活的苦與樂，拼命攫取所剩不多的資源，甚至彼此文明間已經開始針鋒相對時，他預見了宇宙災難性的末日，宛如眾神盛日后的黃昏，他決定作出改變，為整個宇宙的未來開拓新的明天。

這個明天需要消減宇宙生命總量的半數，他需要六塊宇宙原石的幫助。

空間、力量、現實、靈魂、時間、心靈掌握宇宙萬物本質的六顆原石，在漫威宇宙的設定中就是創世的極物，是凌駕所有規則之上的法則核心——既能創世，亦能滅世，只要集齊它們，就能在一個響指間消失全宇宙的一半生命。

不是權力、不是地位、不是榮譽，滅霸從頭到尾做的一切不是為了任何一種普世價值觀中的追求，更不是純粹想要破壞世界統治宇宙的瘋子。他是站在了全宇宙生命的角度上思考，集齊六塊原石只為改變宇宙。

所以有觀眾在觀影后深刻且堅定的評論，滅霸是個偉大的反派。盡管這樣的人很少……

我也在想，他到底算得上偉大嗎？觀影后行在人潮的歸途中，我一直想，且很容易就把這個叫滅霸的男人代入到了那些歷史大人物的角度中去思考。

認真一想，漫威片方給他的人物設定好像真就是這樣的——在和平中預見危機，在困頓中看清全局，敢把一生光陰付諸于理想的踐行，敢面對蕓蕓眾生冒宇宙之大不為——這樣的人物內涵著實像極了那些歷史潮頭上勇挽狂瀾的“野獸”。

像凱撒、像嬴政、像拿破侖、甚至像希特勒……

雖然現今的唯物歷史觀認為推進人類文明歷史的本質是技術革新與經濟發展，但我仍然覺得那些在各個時代的偉大人物對歷史長河的影響是不可否認的。他們背負爭議，甚至背負罪惡，但他們義無反顧，為這個世界做出了他們認定的努力，無論成功與否！我依然認為他們是偉大的，更是值得尊重的。

滅霸的內核，真的就像是這樣的一個人。

我認為他最偉大的一點——是整個漫威宇宙數十年幾千位英雄角色中，從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平等對待了宇宙中的所有生命！

對生命平等的尊重，不只在于生存時簡單的愛與包容，更在于必要殺戮時能不加任何決斷因素的公正。

為了實現宇宙的平衡，消減半數生命總量是不可動搖的決定。那么哪些生命該死？哪些生命該活著？

“不問種族，不分貴賤”

這是電影里他的原話，也是他的選擇。隨機，即是最大的平等，對所有生命一視同仁。

而與此相比，堅守正義的主角一方的選擇尺度卻值得考量。

比如身陷外星飛船時，為了防止抵抗滅霸大軍時的大戰破壞地球，托尼和斯特蘭奇決定帶著時間原石主動出擊，把最終戰場拖到滅霸的故鄉泰坦星去。

意思要打就在別人的星球打，不要在地球上破壞和平傷害人類，一點問題都沒有，但這是什么心理？這樣做是保護了地球人類，但是其他星球的生命不就要承擔這份傷害了嗎？（所幸泰坦星早已被摧毀成廢墟）

當然這個不是他們關心的，無論鋼鐵俠還是奇異博士都是人類，他們是地球的復仇者聯盟，先天性的主觀信條就是要優先保護地球人類，其他星球生命的死活實在是他們無力考慮的問題，甚至源于文明的自私性所限，他們都不會覺得其他星球的人是和地球人一樣是生命。

與此同理的例子不勝枚舉，商業科幻片的思想主題必然要配合普世價值觀，而保護人類生命就是普世價值觀里最重要的一條，這沒有錯，我承認這絕對沒有錯，換做任何一個地球人站在那樣的位置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但是，一旦在更大的宇宙尺度中來審視，這就是一種自私并且愚昧的做法。

而這樣的一種自私，實則就是星球文明間、種族群體間發生一切戰爭的根本動力，也就是一切錯誤的根源。

這很像經濟學里的“囚犯難題”，同時也像極了《三體》中的黑暗森林定理。

是的，漫威創作方顯然不會是唯一一個猜想到這種矛盾的人，歷來的科幻界，大到如《阿凡達》的影視巨作，散到各類的科幻小說，一旦把幻想尺度放到星空之上，很多創作人都不可避免的思考到了文明里那份根深蒂固的自私。

其中反思得最深刻地莫過于劉慈欣的《三體》，但漫威作為一個流行性的巨大文化符號，能在與滅霸人設的交織中映射出這一點，也是非常不容易了。

所以現在可以想見滅霸是一個如何偉大的反派了吧——當所有人都只顧著自己星球文明的和平與發展時，他第一個或許也是唯一一個跳出了自己文明里的局限。他是個泰坦星人，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為泰坦星貢獻什么，他的一生付諸給了整個宇宙。

他克服了自己于文明先天性的矛盾，然后站在宇宙的水平面，平等對待所有生命，并用一生致力于解決宇宙平衡的矛盾。

哪怕他從頭到尾的所作所為，會讓自己背負上數不清的血債和罪惡。

“只有平衡是最好的。”他曾對年幼的卡魔拉說，自己更對此堅信不疑。為了實現畢生所愿，他摒棄家鄉、種族、家人、愛情、快樂……所有需要摒棄的一切，成為了茫茫星海中最孤獨也最強大更最可怕的“野獸”。

但就算是這樣的一個滅霸，也是有“愛”的。

人無完人，生命不可能光明無暇如太陽，也不可能渾濁純粹如黑洞。

就算所有人認為滅霸是絕對的殘忍絕對的邪惡，連同他的女兒卡魔拉都堅定不移的相信他一生無愛冷血孤獨到悲哀，卻不曾想見他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就是他女兒卡魔拉。

滅霸一生無愛人，卡魔拉只是他的養女，而且是被他帶軍摧毀了星球故鄉的孤兒。銀護1里曾對這段畸形的養父女關系給出的解釋是，滅霸毀了卡魔拉的家鄉，還把她培養成殺手用來執行各種任務，而卡魔拉懷揣著亡國毀家的仇恨卻又忌憚滅霸的威脅，不得不乖乖聽話，直到一場任務意外遇到了星爵等人……

不難想象在這樣一種畸形的關系中，卡魔拉對滅霸刻骨銘心的恨以及滅霸對她窮兇極惡的利用，因此當電影中段點出滅霸一直愛著卡魔拉時，我身邊不少觀眾都詫異了。

旁邊的女生幾乎直言“這段好強行……”覺得這是編劇強扯邏輯給滅霸一個難道靈魂原石的理由，但她身邊的朋友卻隨后說“……可能是父愛如山吧”

父愛如山。這也是我頓時想到的一個詞語，并且稍加思考后，很快意識到了這段邏輯并不強行，滅霸對卡魔拉的愛從未表現絲毫，卻早已埋下無數伏筆，而且是從四年前的銀護1就開始了。

最明顯的一點，卡魔拉與妹妹星云同是滅霸的養女，但她健康長大成了亭亭玉立的美女，而星云被拆解身體改造成了丑陋機械的怪物。雖然銀護1里給出的解釋是她們從小在滅霸監督下對決，敗方每次都要切下身體的一部分改造。但是漫漫二十年時間，星云怎么可能一次都沒有贏過？而且既然這機械改造被視為一種懲罰機制，為什么卡魔拉從來沒有被罰過？難道她從來沒犯錯過？

再者一點，卡魔拉在銀護1里已然叛變上了星爵的飛船，不但拋棄本來任務，甚至還反過來破壞了滅霸要掠奪力量原石的計劃，然而直到這樣，勢力滔天的滅霸竟然都沒有派出一點勢力去捉拿卡魔拉。注意是沒有，從銀護1到銀護2甚至包括復聯3，他從沒有主動派人去抓捕過卡魔拉。

還有一點，在虛無之地同時面對卡魔拉和星爵時，滅霸故意抓住卡魔拉抵向星爵的槍口，試探其敢不敢為了自己與卡魔拉的誓言真的向卡魔拉開槍。星爵最后真忍痛開槍了，他卻把子彈變成泡沫救了卡魔拉，然后轉身離開時，他對星爵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我很欣賞你”。他欣賞什么？欣賞星爵帥氣？還是強大？還是尬舞好？顯然都不是，他說那句話的時候語氣很像一個老父親在給女兒的男朋友作評價，他欣賞的是他看出來星爵是真的愛卡魔拉。

特別提一點，在離開虛無之地的時候，滅霸明明可以殺掉星爵卻什么都沒做，下手完全比對待索爾洛基跟阿斯加德人要溫柔多了。我認為這一點恰恰證明，至少在這個時候，至少在還不知道靈魂原石的獲取代價時，他都還心里懷揣著要給女兒一個幸福的未來的念頭，而星爵是他認為可以給女兒幸福的人。

最后一點，很簡單很純粹的一點，在二十年前滅霸屠殺卡魔拉星球半數人的時候，很小心地移開了她的目光，沒讓她看到一絲血。

我在此所能列舉的細節尚不是全部，但依然足以證明滅霸對養女的愛是一直以來切實存在的，從未表露，但父愛如山。可嘆可悲卡魔拉站在懸崖上的最后關頭還在嘲笑滅霸一生無愛，諷刺他永遠得不到以靈魂交換靈魂的靈魂原石。

而滅霸沉立在灰穹之下，眼里流出的一滴淚就是他對卡魔拉唯一有過的一次告白。

他愛卡魔拉，卡魔拉是他滄桑一生千年里唯一閃爍過的星光。

但即使如此，他也要義無反顧地將卡魔拉推下懸崖，以靈魂交換靈魂去實現終生的夢想。

他獻祭的愛被靈魂原石證明，他得到了靈魂原石，也隨后得到了其他五顆原石。其實可以想見，連這樣的靈魂原石都能被他拿到，還有哪顆原石能是他拿不到的呢？

最后的最后，集齊了六顆原石的他在地球上一瞬握拳，全宇宙的一半生命隨之消逝。

到此《復聯3》的上半部暫時告終，其實我個人認為整個漫威宇宙可以在此劃上完美句號，這會是一個充滿深刻思考的結局。但是沒有，也不可能，一個流行性的商業科幻巨作是不可以以此定終的，結局必須更光明更美好……但不論怎樣，漫威片方能讓上半部的劇情結在此處，也是一場很對得起滅霸這個人物的思量了。

電影里滅霸曾對卡魔拉說，他最后的夢想就想滅去宇宙一半的生命，使所有星球迎來美好生存的平衡，然后他就可以去找個地方坐下來，安靜地看看日落了。

在他實現這一切后，靈魂原石讓他看到了第一次見到的卡魔拉，稚嫩的聲音問他為這些到底付出了什么代價。

“我的一切。”

滅霸好像又落淚了，但沒有后悔，他就這么靜靜坐在毀壞的飛船艙口，靜靜看遠方美麗的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