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書君說

柳如是何許人也？

明末清初的著名歌妓才女，幼即聰慧好學。

但由于家貧，從小就被掠賣到吳江為婢，妙齡時墜入章臺，改名為柳隱，在亂世風塵中往來于江浙金陵之間。

她究竟是怎樣一名女子，竟讓史學泰斗陳寅恪先生，在晚年窮經皓首10年之久為其著書立傳，寫成《柳如是別傳》一書。

這是陳寅恪先生醞釀最久、寫作時間最長、篇幅最大、體例最完備的一部著作。

今天就讓我們一起走進這位傳奇女子的一生。

每當國破家亡的時候，人們都會想到那些慷慨赴死的忠臣，以及義無反顧的將士。

對于奴顏屈膝的投降派，人們向來沒有什么好感，斷然會以最激烈的言辭對其進行斥責。

同時，人們還會順帶嘲諷下那些看似遠離戰爭，而又享受著太平生活的風塵女子，仿佛她們只知道春花秋月和男歡女愛，于是便有了那個千古名句：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可這個群體，真的只會在空中樓閣里自我沉溺，眼里絲毫沒有家國和百姓嗎？

完全不是，至少明末的秦淮八絕就給世人展現了別樣的風姿。

她們之中，最令人嘖嘖稱奇的，當屬柳如是。

天生傲骨難自棄

柳如是這個名字，取自豪放派詞人辛棄疾的一句詞：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青山佇立，美人峰巒，靜水流深，相視一笑。

此情此景，不僅讓人對柳如是的形貌姿容陷入遐想，還順帶勾勒出她背后的家世底蘊。

可真相是，柳如是并不生在書香氤氳的大戶人家。

當同齡人還在享受嬉笑打鬧的童年時，她已經被江南名妓徐佛收養，墜入一個和自己年齡完全不符的世界。

時光飛逝，柳如是天真的雙目里，漸漸充斥著太多成人世界的紅塵擾攘。

就在她十四歲那年，邂逅了當朝宰相周道登。

面對這個爺爺輩的男人，柳如是和他居然擦出了感情的火花。

按照常理，這兩個人是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的。

一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貴，一個只是委身于風月場所的民間女子，無論地位還是財產，根本不是一個次元的概念。

但是，上天偏偏為他們設置了一條心靈相通的橋梁。

這座橋梁，就是精神世界。

周道登本是狀元出身，才高八斗，對于那種有著獨特才情和稟賦的人反而更加欣賞。

恰好，柳如是就具備這種出眾的才華，哪怕只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卻也能令當朝宰相如癡如醉。

終于有一天，周道登把柳如是迎進府邸，將她納為小妾，并且手把手教她詩詞歌賦，音律曲譜。

古有楊玉環一朝選在君王側，今有柳如是一夜登入相府門。

面對府內太太們無處不在的呵責刁難，以及眾人一言難盡的眼神，柳如是卻絲毫沒有懼怕和怯懦。

按理說，依照她的出身和見識，哪怕得到周老爺子的青睞，在宰相府里也應該隨時都提心吊膽，生怕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

但柳如是卻偏偏沒有這些觀念，她覺得自己配得上高貴和奢華，配得上這種看似和她格格不入的生活。

這種骨子里的倔強，就像天生的貴氣，不可剝奪，難以效仿，絕不因物質和出身而妥協，只為精神的高潔而驕傲。

眾里尋他千百度

好景不長，柳如是進入相府沒幾年，周道登就溘然長逝。

由于不愿意忍受太太們的尖牙利嘴，柳如是毅然決定離開相府，在紅塵世間自己操持命運。

一個十多歲的女孩，無依無靠，她所要做的，似乎應該是放下身段，先找一個安身立命的方法，然后再思考上層建筑的問題。

可柳如是并不這么想，她覺得自己無論才貌色藝，都是人中翹楚。

這樣的自己，就不應該忍受那么多的酸楚凄苦，就是應該結交達官貴人，從而繼續過著人上人的生活。

于是，她給自己立了一個招牌，叫作“相府下堂妾”，這樣便能和其他同行區別開來。

很快，這塊招牌的名聲便傳開了，很多富家子弟和文人墨客都聞風而至，希望一睹絕代佳人的風采。

這時候，柳如是如果隨便相中一個如意郎君，那么她的人生都會再度綻放輝煌。

可她并沒有這么做，相比于物質享受，她更看重對方的精神旨趣。

如果三句話不投機，沒有心有靈犀的共鳴，她就會果斷表態，讓對方黯然退卻。

從徐三公子到陳子龍，一個個名人高士都沒能和她走到最后。

其中，有因為她的話而奔赴戰場，從容赴死的，也有心底深愛，但無法對抗家庭阻撓的。

總而言之，那個命中注定的良人依然還未現身。

有人說柳如是善于自我包裝，也有人說她精于把控異性的心思，但對一個沒有籌碼去豪賭，甚至容錯的弱女子而言，沒什么比自己掌控命運更實在的。

1638年，二十歲的柳如是再度走到了命運的拐點。

山河破碎故人非

那一年，她結識了曾經的探花郎，著名的東林黨領袖錢謙益。

為了進一步接近錢謙益，她特地進行了一番裝扮，把自己弄成男兒身，然后規規矩矩地送上一份拜貼，上面寫著：

“門下柳儒士。”

沒想到，錢謙益謝絕了。

第二次，柳如是動了心思，在拜帖上寫著：

“今日西冷夸柳隱，桃花得氣美人中。”

這一次，錢謙益覺得此中意義不凡，便約見了柳如是。

這一見，令這個名滿天下的大學問家臉紅心跳，仿佛遇見了前世注定的終生伴侶。

對于錢謙益的真情和愛慕，柳如是也心知肚明。

但心高氣傲的她無法接受小妾的地位，要求錢謙益必須明媒正娶。

坦白來講，這個要求對錢謙益來說很為難。

其一，他是天下文人的杰出代表，而且已經年近花甲，貿然迎娶一個歌妓未免不成體統；

其二，如果納妾也就罷了，可柳如是要求的是正室，要跟他現在的夫人平起平坐，這在封建禮教根深蒂固的社會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但是，在困難和真愛之間，錢謙益選擇了后者。

他和柳如是大喜的那天，周圍所有人幾乎都沒有祝福，要么不斷朝他們的車船砸東西，要么就是一路指指點點。

換作是別人，或許早就半途崩潰嚎啕大哭。

但柳如是和錢謙益完全沒有，他們的眼里只有彼此，別的都是意念構成的幻象罷了。

婚后的世界，依然是歲月靜好，吟詩作賦，柳如是的理想人生，似乎已經完全兌現了。

1644年，山海關外響起了嘹亮的軍鼓聲，滿洲八旗呼嘯著挺進中原。

大明王朝最后的呼吸，也連同崇禎皇帝一道凝固在煤山的白布上。

吳三桂的沖冠一怒，讓無數醉生夢死的漢族兒女如夢初醒。

此時的中華大地，早已不是洪武和永樂年間的模樣。

目睹著山河破敗的慘狀，柳如是一面支持錢謙益繼續為南明朝廷效力，一面積極為對抗清軍而努力。

盡管前半生享受了很多榮華富貴，結交了無數達官貴人，但在她心里，家國的地位永遠高于個人。

如果沒有完整的國家，個人就像飄零的柳絮，在天地間無所依附。

除此之外，她認為錢謙益也跟自己一樣，內心涌動著赤誠的家國之情。

可當清軍兵臨南京城下時，她看到的不是一個文天祥式的忠義士大夫，而是一個瞻前顧后，畏首畏尾的身影。

當柳如是提議兩人一起跳河殉國時，錢謙益居然說：

“算了，水太冷了。”

聽了這話，柳如是徑直跳入河中，卻被錢謙益死命托起。

隨后，錢謙益向清軍投降。

大義巾幗笑紅塵

對很多人來說，當發現自己另一半跟理想中的形象截然相反時，油然而生的幻滅和失落甚至足以顛覆一個人的精神世界。

柳如是依然像少女時期那樣與眾不同，她有自己堅定的立場，但她也完全接納錢謙益的現狀，沒有指責，只有包容。

投降清朝不到半年，錢謙益就覺得臉上掛不住。

畢竟，自己妻子如此堅定決絕，自己還屈身于侵略者，未免對不起自己昔日的地位。

于是，他便決定辭官回鄉。

辭官歸隱之后，錢謙益夫婦也沒閑著，繼續四處奔走努力，支持大家對抗清廷。

1647年，錢謙益因為謀反而被捕入獄，柳如是隨即動用了一切資源，最終將其成功救出。

此后，柳如是以身作則，以婦人之軀四處奔走，宣揚反清思想，積極資助民間俠客義士，并督促錢謙益和鄭成功等人保持聯系。

在此之前，她是位列“秦淮八絕”之首的絕代佳人；

而現在，她已經褪去了年輕時期的嫵媚和風華，儼然升華成鐵骨錚錚，俠肝義膽的巾幗英雄。

多少年來，她和眾多紅塵女子一樣，承受著世世代代的非議和指責，仿佛她們只會沉浸于富貴溫柔鄉，揮霍著男性給予的優待。

而在明末清初的亂世，當吳三桂、洪承疇之輩紛紛屈膝，柳如是的身影卻顯得愈發高大，令人肅然起敬。

如果說秦良玉在戰場上彰顯著女性的能量，那么柳如是則是以才女的弱柳之軀，書寫著多少須眉男兒望塵莫及的傳奇。

1664年，錢謙益去世，族人為了爭奪他的財產而登門威逼。

面對此情此景，四十六歲的柳如是淡然一笑，拿著白帛綢緞，在房梁上告別了這個世界。

惡棍們被嚇跑了，柳如是卻再也沒有醒過來。

這個敢愛敢恨，敢作敢當的女人，用她的一生告訴我們：

真正的女權，就是用自己的力量，定義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