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遠離算卦人

　　　在我上中學時，有一年暑假跟隨父親去第六小學做臨時工——油漆學校門窗桌椅，中午回家吃飯的路上見一位白發銀須的老人，他站在路邊把左手腕上纏的白布條一圈一圈解開，看了一眼露出的手表，又一圈一圈把布條纏在手表上。老人特引起我注意，這一者是因為當時戴手表的人很少，不要說工農兵學商，就是機關干部、學校老師戴手表的也不普遍，我上到高中時老師中就有上課拿一只小型馬蹄表的，而像他那么大歲數的人戴手表可謂鳳毛麟角；二者，老人把布條纏在表上，這在當時也很“另類”，那時流傳著一句話,“戴手表抹胳膊，鑲金牙自來笑，穿皮鞋大步翹”，就是說有錢的人都是愛露富、愛炫耀的，而這位老人卻相反。

　　我對老人的注意引起父親對我的注意，與老人擦肩走過之后，父親告訴我老人姓甚名誰，住在哪里等，并告訴了我關于他的事情：那位老人原先是專門從事裱糊頂棚的，往年每當大戶人家或者商鋪蓋了新房，自然要請人油漆門窗家具，裱糊頂棚，所以父親干活時常和他碰面，是多年的老熟人。但自從日本鬼子侵占了家鄉，大家的生路差不多都斷了，那位老人憑著自己識文斷字，又能說會道，于是就在菜市街旁邊閘口那里臨路邊搭了個小棚，做起了算卦的生意。

　　有一天，父親路遇暴雨，恰巧又走到他的卦攤附近，父親就趕往他的卦攤避雨，碰上當地最高學府——南中的兩個學生在算卦，問是否能考上大學。這位老人（當時還算不上是老人）煞有介事的問了生辰八字，又是手相面相的看了一遍，告訴一位學生說他一定能考上大學。一番云天霧地后，他又對學生說，你在考學的路上有一個“隔石”，如果你能跨過這個“隔石”，上大學是一點沒問題的，如果越不過這個“隔石”，那就不保險了。他囑咐學生回去要勤奮學習，加倍努力，爭取翻過這個“隔石”云云。

　　雨下小了，學生高高興興送上卦錢離開了。因為父親大惑不解，就直截了當問他：“你云里霧里老半天，人家到底能不能考上大學？”都是老熟人了，父親問的直，他回答也不拐彎，竟沖住父親吼道：“我知道他考上考不上？”父親又問：“你收了人家的錢，總該給人家說個‘小老鼠上燈臺’吧，你就不怕人家來找你？”老人白了父親一眼說：“咋的，他考上了，說不定還來謝我呢，考不上我也有話等著他，我就說他沒翻過那個‘隔石’。我叫他回去好好學習，叫他努力，一點錯也沒有。”

　　聽完父親講的故事，我差點笑出了聲。

　　父親接著又說，自打他算卦開始，一來是大家不在一起干活，不常見面，相互之間話題少了，二來是原先那一幫手藝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他的一點騙人的事兒，都對他疏遠了。他們都認為，自己是傳統的憑手藝和力氣吃飯的正經人，對他靠兩片嘴去騙人家血汗錢的行徑有點不齒，所以都不大同他來往了。聽了父親的話，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剛才父親竟從路南的陰涼下穿過馬路走到路北火毒的太陽底下，原來他是想避開這位老者。

　　父母親都是文盲，但是他們都不大信神，也從不信算卦的。母親曾說她路過卦攤，有人說這個算卦的很靈，攛掇她也算上一卦，算卦人也極力討好、吹噓，母親對算卦人說，你先說說我家灶火門朝哪兒，說對我就讓你算，結果那人沒說對。父親也說過他見利用小鳥叨簽算卦的秘密被別人揭穿的事兒，所以他也認為不管用什么方式算卦都是騙人的勾當。